18岁读大一时做家教挣了70元
1991年冬天,18岁的我在长春东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教育系读一年级的时候,给一个初中生辅导英语,挣了70元钱。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靠自己的劳动挣到钱。
东北师大的学生在当地口碑很好,不少家庭都愿意请我们做家教。学校里有专门联系家教的中介组织,他们经常把家教需求信息张贴在水房门口或校园内的公告栏上。那时还没有手机,广告上一般都留下中介者的寝室号,有意当家教的大学生们可以找他们面谈。
一天傍晚,我去水房打水,看到墙上贴着一张招聘家教的广告,心中一动。犹豫了十几分钟后,我鼓足勇气,去宿舍楼某高年级同学的寝室,敲开门,有些结巴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我的特长是教语文,但师兄说目前他们只能提供一个教初二学生英语的机会,每个星期上两次晚上的课,月薪60元。我的英语水平虽然说不上有多高,但我想,教初二的孩子,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于是付给师兄10元钱的中介费后,决定去试一试。
孩子家在一汽附近,离师大比较远,我第一次去时乘电车,走了大约20多分钟的路程。孩子家住的是平房,按着门牌号码,我钻进一个胡同,终于找到了孩子家。已经华灯初上时分,敲门之前,我先做了一个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好在孩子父母态度和善而平易,我“怦怦”乱跳的心这才渐渐平静下来。他们请我坐下来,问了问我的基本情况,就把孩子叫了出来让他喊我“杨老师”。
说实在话,我没想到“面试”这么容易就通过了。如今,学生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长得很白净,文静而帅气,一看就是个内向的孩子。我们进了孩子的房间做进一步的交流。我翻看了他的英语课本和相关习题集,问了问他的英语成绩,似乎是接近90分的样子吧,总之并不是很差。聊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与孩子一家人辞别,约好两天后正式来上课。那时天已经有点晚了,孩子的父母说家里有一辆闲置的自行车,以后我可以骑着来上课,也方便一些。我推辞了一下,但又觉得只是借用而已,却之不恭,也就接受了。
长春市区内的路并不很平坦,有些地方是很长的坡面,往上骑时很费力,下坡时不用蹬车子就能跑出一公里远的路。路上机动车和行人都很少,昏黄的路灯光下,我边用力骑着车子,边回想刚才“面试”的一幕,觉得像是做了一个梦。足足骑了40分钟,我才回到校园里。现在想,这份家教,也可能因为路程比较远没人愿意接,所以才张贴了小广告。因为一些条件优厚的家教,中介者往往安排给熟人,在内部就消化了。得承认,当晚我的情绪很不错,因为很快就可以靠自己的劳动挣到生命里第一笔钱了。
我一共给孩子上了一个多月的课,每次也就是辅导他复习复习课文、做做练习题,很是轻松。坦白地说,我并没有制订系统而明确的教学计划。一般情况是,我去了之后和孩子父母打个招呼就去孩子房间进行辅导。有一次,大雪初霁,路面上的雪还未被环卫工人清扫,我小心翼翼骑着车子,花了一个来小时才到孩子家。那晚只有孩子自己在家,我准备给他上课时,他突然说:“老师,咱们听一会儿歌行吗?”我迟疑了一下,同意了。他把小录音机摆在桌子上,播放起一首当时非常流行的歌曲来,是电视连续剧《雪山飞狐》的主题曲《雪中情》: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我们两个,就这样坐在木桌旁,沐浴在雪白的灯光下,静静地欣赏这首旋律优美、刚柔相济的歌曲,暂时把“讨厌”的英语搁在一边。多年以后,我还常常想起这温馨的一幕来,有恍如隔世之感。
又一个夜晚,我讲完课准备返校的时候,孩子的父亲叫住了我,把一小叠钞票塞在我手里。从孩子父亲手中接过钱时,可想而知我的心情是多么激动——18年了,虽然我从年少时便跟着家里干农活,也算创造了价值,但这是我第一次挣到“活生生”的人民币,自豪感是非常强烈的。我没好意思当面数钱,骑到半路时,停下车子,数了一下钱,竟然不是事先讲好的60元,而是70元,7张10元的人民币!我的心里热乎乎的,骑着车子飞奔在安静的大街上,心仿佛也生出了翅膀,对,应该是那种飘浮在云端的美妙感觉吧!回到宿舍大门口,我理直气壮地买了一个香喷喷的卷饼,边大口咬着边喜气洋洋地回到寝室。我是个低调的人,没把挣钱的事告诉任何一个同学,只是自己默默享受着这份莫大的喜悦。
第二天,我用自己挣的钱买了两本书。至于其余的钱怎么花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无非是吃饭和买书、买磁带吧,除此之外,我基本上没有别的消费。
临近寒假时,孩子进行了一场英语小测验,成绩比我教他之前还少了两分。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非常羞愧。现在想,由于孩子的英语成绩本来不是很差,而每次考试试题的难易程度又可能不同,所以只凭一次考试少了两分也未必就证明我的教学效果不好。但当时的我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自己误人子弟了,羞愧难当。虽然他父母没有说什么,但我已经暗暗决定,必须“引咎辞职”。第二个月我已经上了几次课,我决定不收这几次课的学费了,打个招呼后就黯然离开。
一天晚上,我用宿舍传达室的公用电话告诉孩子的父亲,我正在准备期末考试,没时间去给孩子上课了,而且以后也去不了了。孩子父亲听了后有点诧异,说其实孩子很喜欢跟我一起学英语的。见我态度很坚决,他也就不再说什么,只让我再去一次,把第二个月的学费给我,并说那辆自行车也送给我。
我早已打定主意,学费不再要,自行车也必须物归原主。一天傍晚,我骑车最后一次去孩子家,悄悄把车子停在他家门口,锁好后把钥匙放在门框上。之后,我去不远处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孩子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孩子的母亲,我告诉她,我把车子放在了门口,钥匙放在了门框上,我走了。孩子的母亲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自己跳上电车的时候,心里百味杂陈。
此后,我和那个家庭再未联系过。二十余年成一梦。那个帅气而文静的男孩,也肯定早已为人夫、为人父了。他还记得当年教过他一个多月英语的杨老师吗?他还记得那个和他一起偷偷地听《雪中情》的、普通话很不纯正的大哥哥吗?他还记得《雪中情》的歌词吗:回首望星辰,往事如烟云…… 记者 杨盛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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