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情 十五天

　　孩子、我和父亲坐在村北水泥路边，迎面吹来凉爽的田野的风。风中飘动着刚刚结穗的小麦和青豌豆的清香。4只小鹅在豌豆田垄上排队走过，有时也隐没在杂草与野菜之中，只偶尔露出一个栗子大小的淡黄色的脑袋。

　　鹅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我明明知道城里的家中不适合养鹅，而且有洁癖的妻子也不会同意我把小鹅拿回家，但我还是决定先斩后奏，收下这礼物并拿回家。我的想法很单纯：儿子非常喜欢小动物，我想给他提供一个体验人与动物进行情感交流的机会，并让他在照顾这些小鹅的过程中懂得什么叫责任，什么叫爱。

　　鹅是傍晚拿回家的，共有5只。它们刚刚出壳两个多小时，像5小团毛茸茸的黄毛线，煞是可爱。其中一只应该是经过人工助产才出壳的，脚还蜷缩着，根本不能伸开，所以只能趴在塑料盒子的底上，眼睁睁瞅着另外4只鹅自如地走动。妻子虽然不满意，但见了它们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就默许了它们的到来。

　　第二天早上，我和儿子试着把前一天晚上用开水烫过、已经泡软的小米放在指尖，凑近几只鹅的嘴，它们先是躲闪，后来终于啄食起来。但有一只例外，它似乎没有胃口，只用嘴碰了碰小米，便把头扭向一边。从小就饲养过鹅的我心头不禁闪过一丝忧虑。倒是那只站不起来的鹅，吃起小米来非常积极，简直是狼吞虎咽。之后，它们又学会了喝水。

　　孩子非常喜欢它们，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卧室南侧放鹅的纸箱旁看望他的宝贝，他故意把小米放到自己胖胖的小手里让它们啄食，享受那份痒痒的感觉。有时他也把鹅放出来，让它们在室内撒撒欢，可是它们会把粪便拉得到处都是，于是孩子就跟在它们后面清理粪便，如果不清理干净妻子是绝不会让他再养的。

　　以前孩子总爱睡懒觉，自从小鹅进了家后，他每天6点多就起床，跑到厨房，揭开纸箱的盖子，让小鹅们透透空气，给小鹅们喂水喂米，再帮它们清理纸箱里的粪便，一点也不嫌脏，不嫌累。然后他再把它们拿到楼下草坪上，让它们自由自在地跑一会儿，吃点儿青草。而且，他还要保护它们不被狗们惊吓、伤害，因为早晨遛狗的非常多。孩子特别怕狗，但为了保护这些更为弱小的小鹅，他自己也变得勇敢了，敢于斥责那些试图接近小鹅的狗了。我知道，其实他自己在强忍着恐惧没有逃跑，要是在平时，他一见到狗，哪怕是小狮子狗，也会远远地躲开的。

　　那只不吃东西的小鹅身体越来越虚弱，站都站不稳，时常摔倒。孩子看着它可怜，就把它扶起来，让它舒服一些。有时别的鹅欺负它，把它的翅膀都啄出了血，孩子就把“坏”鹅单独放在一个小盒子进行惩罚。但这一切都没能留住它的生命。第四天傍晚，我接孩子放学回家后，孩子冲进屋直奔纸箱，紧接着大喊一声：“爸爸，那只小鹅死了！”孩子伤心极了，望着死鹅，眼圈都红了。我们把死鹅拿到楼下，为它挖了一个小穴，把它安葬在穴里。孩子说：“你好好睡吧，再也没有谁会啄你的翅膀了。”

　　其余的4只鹅则茁壮地成长着，那只站不起来的鹅也可以自如地行走了。每天放学后，孩子都把它们拿到楼下，任其他孩子怎么怂恿他玩游戏，他也把照料小鹅当成最重要的事情，先让小鹅们快乐地跑半个小时后才跟小伙伴们玩。渐渐地，小鹅们认识了孩子，他走到哪里，它们就争先恐后地跟在他后面追到哪里，他蹲在几米外的地方招呼它们，它们立即停止啄食青草，扇动着小翅膀向他跑去，好像迷路的孩子跑向妈妈的怀抱。在这个过程中，孩子懂得了什么叫爱，什么叫责任，什么是人与动物之间情感的沟通。

　　但是，随着小鹅一天天长大，家里也越来越不适合养它们了。我们说服孩子，决定把鹅送到乡下爷爷家去养。孩子老大不高兴，非要留下两只，我们好说歹说，他才答应把4只小鹅都送到乡下。临行前，他最后一次把它们放到草坪上，看它们欢快地在草地上嬉戏，眼里充满了爱怜。路上，他把纸箱抱在怀里，不停地跟它们说话，叮嘱它们到了爷爷家要听爷爷的话，似有千言万语。

　　到了老家，吃过午饭后，我们祖孙三代人带着小鹅去村北路边长满杂草与野菜的沟里，让它们感受一下田野的气息。孩子轻轻说：“这才是你们真正的家呀。”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跟它们说话。

　　当晚我们返回城里时，4只小鹅都出现了拉稀的症状，我虽有隐忧，但也未往坏处想。第二天孩子打电话问爷爷小鹅的病好了没有，爷爷告诉他，小鹅全死了。大家分析，肯定是吃了沾上农药的野菜。孩子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号啕大哭起来，眼泪流成了小溪，哗哗地顺着脸颊流淌到衬衫上，把衬衫都打湿了一大片。我们一家本来打算去饭店与朋友吃饭，但孩子说什么也不去了，他抽噎着说：“我哪有心思吃饭啊？”

　　连续两天，孩子的情绪都很低落，饭也吃得不香。直到姥姥答应以后再给他买两只小鹅，他才逐渐平静下来。孩子以前读过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这是一本讲述爱与责任的儿童作品，其中一个细节是小王子与狐狸成了好朋友，一次狐狸对他说：“你不应该忘记，对于所有你驯养了的东西，你都是有责任的。”孩子告诉我，他养过这些小鹅后，深深明白了这句话的含意。

　　我们都不愿意小鹅离开世间，但它们终究还是离开了。我们非常感激它们，因为它们让孩子懂得了什么叫爱，什么叫责任，什么叫感情。我还想说的是，我们成人，不能动不动就以脏为借口，反对孩子亲近小动物，饲养小动物，剥夺他们与小动物进行情感交流的机会。否则，对孩子的一生来说，那将是一种很大的缺憾。记者杨盛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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