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给父亲洗脚
专稿 我很愧疚,知道有些事自己做得太迟了。但好在还来得及弥补——比如端一盆热水,慢慢地、慢慢地给父亲洗洗脚,剪剪脚趾甲。
父亲因为眼外伤住进医院,手术前眼压太高他疼得呻吟不止,心情极为烦躁,饭都懒得吃,我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他舒服一点。上午做完手术后,他的情绪安定下来,我打了一盆热水,大声说:“爸,我给你洗洗脚吧!”
耳聋的父亲似乎没听清我的话,我再次大声重复了一遍,他果断地说:“不用你给我洗,我自己能洗。”但我坚持帮他脱下袜子——父亲的脚腕好瘦啊,我一把握住,拇指尖竟然可以碰到中指尖;父亲的脚好臭啊,浓浓的臭味冲进鼻孔,我情不自禁皱起眉头,屏住呼吸,把一小口唾沫咽了下去——而同时,我的心好疼啊:原来,“骨瘦如柴”是写实,而非夸张;原来,“臭气熏天”这个成语竟然能如此恰当地用在我父亲的脚上,这难道不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严重失职吗?
我轻轻地把父亲的双脚放到我试过的热水里,轻轻地帮父亲揉搓起来。父亲吃惊非小,脱口说道:“不用你搓,我自己会搓!”说完他把手伸向水盆,却被我轻轻地挡住了。我一定要从头到尾给父亲洗一次脚,哪怕算是赎罪!
怎样形容我的感受呢?其实,父亲的脚也同样很瘦,肉是干瘪的,仿佛一用力搓就会碰到骨头。而当年,这双脚健壮有力,在烈日下,在暴雨中,在清晨,在黄昏,匆匆踩着炽热的泥土,踩着泥泞的沟渠,踩着草尖晶莹的露珠,踩着暮色中清凉的月色,为一家人的衣食,为供我和姐姐上学不停地奔波于田间垄上;而当年,这双脚伤痕累累——在修造站工作时,一次灼热的铁水溅到脚面上,脚被严重烫伤,可他养了不到一个月就又去工作了。我努力寻找,还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烫伤的痕迹,这是爱的烙印啊!
父亲脚上的皴好多啊,我稍微用力抠一下,每个手指的指甲缝里就会被泥垢塞满。我在城里,过着“文明人”的生活,天天洗脚,甚至冬天也一两天洗一次澡,可父亲在乡下,好几天才洗一次脚,整个冬季连一个热水澡也不洗。这么多年,我却活得心安理得,悠哉游哉——两相对照,一桩桩,一件件,使我觉得我的过错简直罄竹难书。我不停地轻轻抠着、搓着,掰开一个个脚趾清洗趾缝里的皴,不大一会儿,水面就浮起一层污垢。父亲的表情很平静,而我的内心深处却波澜起伏,我一直默默拷问自己:你的心灵上是否也早已蒙上了厚厚一层污垢?
盆里的水实在太脏了,我不得不把它倒掉,刷洗掉沾在盆壁上的泥垢,又接了大半盆热水,继续给父亲搓脚。我看见,连日来父亲一直因疼痛而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沟壑纵横的脸上也露出了惬意的表情。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不会直接说出什么带有感情的话,但这表情已经代表了一切。
洗完脚后,我又细心给父亲修剪了脚趾甲,并尝试着给他做了一次脚部按摩。之后,父亲很快就恬然进入了梦乡。而我,还在反思自己的过错。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一个人若不知道尽心尽力回报父母无私的爱,那么他连动物也不如。百善孝为先,第一次为父亲洗脚,我麻木自私的灵魂也得到了净化。
记者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