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茅以升与唐山交大
□茅于美

与唐山结缘,负笈北上
唐山这个地方好像和茅家有特殊缘分,早在1911年暑假,父亲15岁时自南京商业学堂毕业,听说北京清华学校招考留美预备生,就征求我的祖父母同意,北上投考。那时交通不便,信息不灵,到了北京才知清华已经考过出榜,懊恼之余,又感到家境贫寒,旅费筹措不易,空手回家,大不值得。这时知道天津有唐山路矿学堂正在招生,他便和一个同学连夜赶到天津参加考试。发榜录取为预科生。他选定了土木工程科,又在科内选定了桥梁作为专业。他很高兴有学习桥梁工程的机会。因为他幼年在南京,有一年端午节赛龙舟,许多人在文德桥上观看,桥被挤塌,多人落水淹毙。他就立下将来建造好桥、坚固的桥的宏愿。暑假后入学,从此与唐山结下不解之缘。
父亲在唐山读书的第二年暑假回南京,与早已订婚的戴传蕙结婚。
父母婚后回到南京老家。母亲作为新妇,家中上有翁姑,又有兄嫂侄儿女,对她说来,宛然还处在陌生环境中。况且暑假期满,父亲又远赴唐山继续学业,她未免感到寂寞。
1916年夏,父亲自唐山毕业。这时恰好北京的清华学校招收10名大学毕业生,准备派往美国大学做研究生并资助3年。言明要由各大学保送其毕业生应考。父亲在唐山课业很重,毕业考试幸列第一名。4年学业总平均是93分。据说在唐校是“空前绝后”的。而唐校又经北京教育部评选,在全国高等学校成绩中,名列第一,还颁发了奖状。
父亲由唐校保送到清华学校应考,他考后自认为录取无望,因为“考试题太容易了,人人可取”。不久得到录取通知书,派往美国康奈尔大学土木工程系,这年9月启程赴美国留学。父亲远行,我的大哥于越这时已是1岁半了。
父亲到康奈尔大学注册处报到。注册处主任说,唐山这个学校从未听到过!接着就说,凡来研究院报名之前,须经考试,合格方能注册。考试后,父亲成绩特佳,于是得以注册为桥梁专业的研究生。后来在我父亲得到康奈尔硕士学位后,凡是唐山学校来康奈尔做研究生的,就不再经过考试了。

良好的开端,学生爱戴的老师
1919年,父亲临别美国,忽然接到唐山他的母校罗忠忱老师去函说学校的桥梁教授某美国人合同将满,邀请父亲就任,任职时间是1920年8月开始。
1920年元月4日,父亲自美国乘轮经沪安抵南京家中。他原本有个想法,即回国工作立下个“三不主义”,即“不当洋奴,不做官,不教书”,而想在国内经营桥梁事业,接到罗师信后,颇为踌躇,即与母亲商量。母亲表示赞成回唐校教书。原来我的外祖父曾为塾师,当过国文教员,母亲自幼就有“读书高,教书清高”的思想,她这个意见是很自然的。在母亲的劝说下,父亲函复罗教授,同意北上任职。这年8月下旬,父亲只身赴唐山工业专门学校,再度离家,约定明年年初接母亲和越兄去唐山居住。
唐校那时校长是刘式训先生。父亲到校先后开过结构力学、桥梁设计、桥梁基础、土力学等课。他每周上课约在20节以上,是颇为繁重的。他设法把这20节课安排在4天内上完,以便腾出一两天时间专门从事学术、科普等活动,以及进行教学方法的研究。这样一来,他果然觉得胜任愉快了。
父亲在唐山教学兴趣日浓,乐此不疲。他除了完成繁重的教学任务之外,喜作课外讲演,这样,题材就多了。
父亲所授之课,采取了新的教学法,不但受到本系本级就学学生的欢迎,也吸引了本系上一级学生来听,教室黑压压地挤满了人。教学上的成功,使父亲感到无穷的乐趣。于是他那原先立志的“三不主义”里的最后一条也就不攻自破了。
温馨的家庭生活,甜蜜的回忆
1921年春,父亲接母亲、越兄和襁褓中的我,告别南京老家,远赴唐山居住。这时已是他们婚后第九个年头了。
1921年11月,我的弟弟出生。唐山附近有一开滦煤矿,他的名字起先叫“于滦”,后来这字难写,改名为“于润”。原因是唐校地处丰润县,加之我家原籍镇江,镇江原名润州,南北地名重复一个字,更属凑巧。他的出生给这个小家庭,平添了温馨和美的气息。
这年4月,交通部辖属的唐山、上海及北京三校合组为交通大学。罗忠忱教授任新大学主任,父亲任副主任。罗教授迁往校长楼,我家迁到罗教授的单层洋楼内居住,这所房子较宽敞,除客厅、饭厅外,尚有起坐间。母亲又接我外祖父戴祝克老先生自扬州来唐,在唐校任国文教习和学监,另有宿舍。时常来家晤谈,所以虽然是“南人居北”,天伦之乐却未减少。
唐山这个地方是我父亲工作的起点,又是我们家庭的“发源地”。1976年唐山大地震,死伤数20万人的噩耗传来,我家人的震惊和悲痛是超越一般的。那时年已八旬的老父天天听广播消息,为唐校老师们的安全担忧,自己也因避地震外宿时患了重病,幸住院抢救及时,始平安度过。在医院中,他时常询及震后唐山的救援工作情况。
然而我家在唐山安稳愉快的时间并不长久。1922年5月,“直奉战争”兵祸乍起,波及唐山,全市惊恐。6月,交通大学解散,唐校又改称唐山大学,派来新校长。罗忠忱教授的校长宣告卸任。该年7月,父亲辞职,全家告别唐校美丽的校园,南返南京。他接受国立东南大学之聘,任土木系教授并兼工科主任,继续教学工作。

父亲这年离开唐校,于1926年又一度任校长,到了抗战时期的1938年再长唐校,虽然中有隔断,但他对唐校的关怀无时或已。晚年还为恢复“唐山交通大学”这个校名,奔走呼吁,不遗余力。他说非只关“校名”,而是因为这所学校是我国初创工程学校,培养工程人才的“象征”,对海内外校友有着强大的凝聚力。这个“校名”的意义不是一般泛泛之交的人所可以理解的。此事始终未能如愿,是他的一大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