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之夏的流年碎影
专稿 早上读《红楼梦》,是“金兰契言解金兰情雨夕闷制风雨词”一章。黛玉真是才思敏捷,见宝玉穿蓑衣进来,脱口而出:哪里来的渔翁?宝玉提出送她一顶斗笠,她又说:“我才不戴它呢,戴了这个,就成了渔婆了。”既开了玩笑,又婉转地、半真半假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真是妙绝!现实生活中就有许多口才极敏捷的朋友,真的佩服他们。有一回我绕着小草坪跑步,朋友正坐在水泥台上乘凉,脱口而出:“拉磨呢?”我虽被戏弄,却也乐了,因为这戏谑之语实在是太形象了。我本来可以回应一句:“还是坐着倒嚼(反刍)好啊!”遗憾的是,我拙嘴笨腮,无法当场巧妙应对,只能做事后诸葛亮,奈何?
没办法,不喜欢说,只喜欢读,天性如此。那天花66元从汲古书店购古汉语大词典一册。这本词典,大32开,厚2600余页,真可以当枕头用了。我不会一页一页像读《红楼梦》一样来读它,那么,就算我能活到100岁,也肯定无法把它读完。但两天来每次开卷,总有收获,那份开卷有益的快乐是我所珍视的,所以,我并不在乎此生能否把它读完。
除了读书,我还喜欢读风景。前些天回老家时,去村北麦地里走了走。麦子已经没膝高了。走在麦垄上,惊起三五只斑鸠,它们飞上电线,兀自惊疑不定地小声叫着。内心很是不忍,于是折身走到土路上。儿时路旁的小沟壑已几乎被岁月填平了,那是我和伙伴们摔跤练武的地方。再往北走,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年少时我曾经坐在路口西北侧的玉米地里画素描,当然,人物不在眼前,而是在心里。如今,玉米地里种上了桃树,花已经开过,只剩下一朵迟开的花在风中浅笑——不远处,一家企业正在建设中,一条东西向的大路已被开辟出来,并铺上了石子。不久的将来,也许这滋润了我年少时光的恬淡的田园风光就永远消失了吧,我暗暗提醒自己:每次“亲密接触”都应该珍惜啊!我继续在田垄上漫步,摘了一枚苦菜的叶子尝了尝,嗯,还是少不经事、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于是懂得,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谁抛弃时间,时间就会抛弃他。
但有些时间,是用来慢慢品味,甚至是慢慢消磨的。一天中午,我坐在会展广场东侧一株忍冬下。忍冬开到全盛,黄色的花与白色的花交错开放,清芬宜人。时有黄色的花瓣安闲地从眼前飘落,落在地上,落在膝盖上,悄然无声。一只小雀从枝头飞到地上,竟然腾起一小片尘土,令我微觉诧异,不觉想起元稹《晚春》中的一句诗:双双斗雀动阶尘。不时有淡淡迟絮和颜色素雅的蝴蝶飞过眼前,有些相逢何必曾相识,擦肩一笑奔东西的意味。闭了眼,除了婉转清润的鸟语,便是昏昏沉沉喘着粗气的车声。但鸟语离我更近一些。心若干净,清静,便可以忽略车声。相伴者,除了头上的忍冬花,还有前后左右的紫叶碧桃、锦带、苦菜花、红瑞木花、棣棠花和松花,还有稍远处的几块石头、垂柳和新苇。对了,忍冬,我们相期隆冬瑞雪时吧,那时,我喝点白酒,你晶莹红润的浆果上沾了微雪,如红樱桃上醮了白糖,我们相看两不厌,多好!
相看两不厌的,除了风景,还有好看的影片,相知的朋友。一天傍晚,去超市买了很多下酒菜,请两对夫妇去燕山影剧院看《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我们都已经渐渐老去,青春已是遥远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还有小小的感动,一个朋友还落了泪呢。之后去凤凰山公园小酌。大家在荷香池附近一小块空地上铺了张垫,盘腿坐了,边吃边喝边聊。最初远近人语盈耳,还有舞曲助兴,渐渐地,寂寂然似乎整个公园里只剩下我们6个人在说话,真是“人语山更幽”。几只孔明灯从山头飞过,有时会有风送来淡淡的槐花香,我乘兴为朋友们背诵诗歌三五首。其间我去荷香池边站了一会儿,听到今年第一声蛙鸣。见草坪上一丛芍药开出了一朵花,唯一的一朵,淡白微粉,轻轻摇曳在夜风中。对于多数人来说,最初见到花开的欣喜与激动已经退了潮,且经历了万紫千红以后,审美也已经开始疲劳——就像看春晚,零点之前的节目大都看得津津有味,过了零点大都意兴阑珊了。所以这朵芍药,估计就算开出10朵20朵,也不太会惹人注目了。但这又何妨,它会开给自己,它的本性,也并非想取悦于人,它只是顺时而开,应时而落,淡定知足,宠辱不惊——难道我们不应该向它学习吗?
记者 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