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热闹的极致是安静

　　专稿 清晨，起床后读几页书，看一会儿窗外六七米处的一株国槐。它长得并不高大，也不俊秀，绝对谈不上玉树临风。这种国槐花期晚，七月底才开花，如今枝头还留着一些即将枯萎的淡黄色的花朵，灰头土脸的，没有神采，算不上美丽，更不用说袅娜娇艳。前些天，狂风袭来时，它多次几乎被吹折，枝叶甚至都碰到了地面。但似乎无人怜惜它，因为它太丑了，太卑微了，它的命运就是自生自灭。它不像建设路旁的银杏，几天不下雨，叶子就干枯，就得输液。晨风凉薄，它的枝叶，还有那些朴素的花儿，都在远近的车声、鸟语与犬吠还有高压锅气阀“滋滋”的喷气声中微微摇曳。虽然它的枝叶并不好看，而且是动的，但我仍愿意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它：淡泊静美。一如我此刻的心境。

　　骑车去上班，路过市委与市政府之间的小路时，见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感觉应该是夫妻，盘腿坐在槐荫下一大块水泥板上下象棋。我立即想到《二刻拍案惊奇》中的《小道人一着饶天下女棋童两局注终身》，小说中的周国能与妙观，因下棋而喜结姻缘，真是千古佳话。正所谓“世上输赢一局棋，谁知局内有夫妻？坡翁当日曾遗语，胜固欣然败亦宜！”当时正吹着凉爽的西风，塑料棋盘的边角被微风吹起，漾起小小的波纹，而棋子稳稳站在棋盘上，两军阵角对圆，真是动静有致。若是前些年，我很可能会立即停下车子，边看棋边和他们简单聊天，然后写一篇小稿子。但现在却不想惊扰他们的幸福时光。现在的我，更乐意去自己内心世界的森林里去探险，对外人外事，只是浮光掠影看一看表面的悲喜枯荣。

　　回家骑到体育场东侧时，对面走来一个长发飘飘的圆脸女孩，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吧，风风火火地走着，戴着耳麦随着音乐唱歌。经常遇到边走路边听歌唱歌的人，他们把内心的快乐与惬意唱出来，无法抑制，无须掩饰，无论音色清润还是干涩，脆亮还是沙哑，都那么自然，那么投入，如万里江山，小桥流水，草长莺飞，风日洒然。

　　傍晚我在厨房吃饭时，窗外传来“磨剪子咧戗菜刀”的吆喝声。年少时听过刘欢唱的一首歌叫《磨刀老头》，其中的华彩部分，便是这句“磨剪子咧戗菜刀”。当时觉得很诧异，这样的素材也可以写入歌中唱吗？现在早已明白，只要感情真挚，无事不可入歌，入诗。我以前采访过一个磨刀老人，但这个我并不认识，听口音，应该是山东人。梁武帝曾经问达摩：“对朕者谁？”达摩云：“不识。”好个“不识”，连自己都不认识，何谈外人？我想，达摩所说的“不识”，也许是想点醒梁武帝不必过于执著于实相，也许还隐含着人要真正认识自己非常不容易的意思。只是梁武帝修养不够深厚，很不高兴，以为对方怠慢了自己。

　　近些年我也一样，有时面对自己，会生出“不识”的感觉。崔健在《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野》里唱道：“快让我哭，快让我笑……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我不哭，也不笑，或者哭也好，笑也好，都同样会感觉有时不太认识自己，觉得自己很陌生，如同我不认识机场路上的一种树。我常常从那行树身边骑过，每次都会想：它们是什么树呢？其实是太执著了。本来可以只知道它是树，也可以随意给它起个名字，就叫“不识”有何不好呢？世情都觉得“识”是好的，其实“识”是有限的，“不识”是无限的，因为无限，所以我们可以展开想象的翅膀，可以乘浮槎渡过银河，见到织女牛郎。只恐怕你见到了也依然只是不识，等到识得了，却已经永远地错过。方知世间所有的来与去，泪与笑，都如同宋祁《玉楼春》中那句“绿杨阴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繁华热闹的极致，其实是安静。 （记者 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