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叶口日记(终结篇)
9月17日,星期五,雨,冷。
写到第35篇日记的最后一行字时,一个念头突然从内心闪过:是离开的时候了。这个念头如此明晰坚定,简直不由分说。公元725年(唐开元十二年),诗人祖咏到长安应试,拿到的诗题为《终南望余雪》,限五言排律一首,六韵十二句。而祖咏这样写他的应制诗:“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只四句,二十个字,就交卷了。主考官责问他为何不将诗写完,他坦诚地说:“意尽矣。”写完第35篇日记的最后一行后,我便是这样的感觉:意尽矣,《山叶口日记》,是结束的时候了。
昨晚住在村委会办公室里。早上,从连绵不断的雨声中醒来,虽紧关着窗户,还是微微觉得冷。外面雨很密,可是村委会没有伞,情急之下,拿了个塑料桶的盖子顶在头上,下楼,冲进蒙蒙烟雨中。到了曹春英大姐家北门口,正看到一个民工面对天空眯着眼睛纫针,看样子他眼睛花了,纫不进去。我把针线要过来,只两下就帮他纫好。他说衣服扣子松了,得缝几针。
曹秀云大姐正一手举着伞一手炒菜,非常不方便,我赶紧跑过去,为她打伞。饭,是大米稀粥,馒头;菜,是咸菜和洋白菜炒豆腐片。我们快吃完时,玄士楼书记才来。问他为何起晚了,他笑了:“可下回雨,不用急着上山干活了,还不多睡会儿?这些天可累坏了。”雨越下越密,看起来没有停的意思。大家边吃饭边聊天,在一瞬间,恍惚之际,我觉得他们的人与声音都非常遥远,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千年万载,远在天边,遥不可及。而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再一次异常明晰地告诉我:盛东,是离开的时候了。
突然觉得惆怅。于是打着伞去村里散步,一条街一条街地走,一个胡同一个胡同地走。一小块空地上6只母鸡在雨中觅食,它们时而抖擞一下翅膀,把雨点抖落,意态安闲;一条白色大狗默默蹲在一株核桃树下,目光柔和清亮;神松街一户人家的大门口有株梨树,下面落着十几个翠绿的圆滚滚的大梨,我捡起一个,端详一会儿,又轻轻放在水泥路面上——绵绵秋雨中的山叶口,倍加宁静而美丽。又登了一段山,突然意识到,已经听不到众鸟欢欣的鸣叫,它们都悄然飞回南方了;也听不到蝉嘹亮的歌声了,它们完成了生命中的华彩乐章,已经悄然谢幕。
午饭时竟然吃到了小白菜炖懒豆腐,吃了一碗,又盛一碗,再盛半碗,吃到十二分饱为止。悄悄拿了一个馒头,去喂房东杨翠华家的那只母狗“娃娃”和它的小狗。小狗已经跟我非常熟悉,我一回来,它就竖起两条前腿欢迎我,往我身上扑;我离开时,它会跟随我走百余米,才在我的命令之下依依不舍地回家。有时我坐在院子里择韭菜,它就躺在我脚旁咬我穿的老北京布鞋上的线头,一副小儿无赖的样子。
9月18日,星期六,雨,冷。
上午冒中雨登山。偶然遇到其他登山的人,彼此都笑着说:“我还以为这样的天气不会有别人来呢。”
9月26日,星期日,多云转晴,暖。
今天是迁安国家地质公园山叶口景区正式开园的大喜日子。村北停车场上,彩球飘扬,锣鼓喧天,一派热闹喜庆气象。我在这里,几乎见到了所有村民。绝大多数村民并不知道我已经决定离开。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目光在他们的面孔上一一做短暂停留;又遥望青青五彩山,似有无限留恋,却分明自知心中其实已经将这个山村的人、事与风景放下了。
开园仪式结束后,我去房东家,收拾行李,跟大叔大婶告别。房东家大门外的核桃树上挂了20多个大红灯笼,杨翠华大婶的农家饭店“山下第一家”已经正式开张了!我所住的西屋地上已经放好了大圆桌,圆桌上摆好了十几套餐具,炕上已经坐了正在用餐的一家三口,我帮大婶给他们端菜,拿餐具,俨然是主人的样子。5月24日我最初住到大婶家时,她还没有做生意的打算。4个月来,我见证了她卖出去第一瓶矿泉水,见证了她接待第一位来吃饭的客人,到现在,她进的货已经从最初的一两种增加到上百个品种,饭店也开始正式营业——她家所发生的变化是山叶口村由封闭的小农经济走向开放的商品经济的缩影,我祝福山叶口所有村民都过上越来越富裕、越来越文明的生活!
离别时大婶为我装了满满一塑料袋新打下来的栗子,叮嘱我以后不要忘了这儿,有时间常回来看看。我走出去30余米,眼看就要转弯了,再回首,大婶大姐她们,还有那只可爱的小黄狗仍然伫立在大门口望着我。我告诉自己,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因缘聚散总有时,这只是人生万千离别中的一次。我冲大婶她们挥挥手,扭过头,阳光中继续走自己的路。
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终究只是一个过客。我在山叶口认真地工作过,真诚地生活过,经历了世间的悲欢离合,顿悟了人生的许多道理,所有的一切,我会记得!
再见,山叶口,祝你的明天越来越美好!(记者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