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叶口日记(7)

　　  5月31日，阴。

　　来山叶口整整一星期了，我很喜欢这里的淳朴民风。村民杨士忠给我讲了一件事：前几年村民们都种小麦，他把装满了麦粒的口袋放在小推车上，小推车一连在屋外路边放了几夜，也没有丢失一袋麦子。村支书玄士楼说，去年村里修通往山顶的路，各种机器晚上就放在山上，一件也未丢失；村民们大都很好客，游客来山叶口，看到村里梨树、李子树、核桃树果实成熟了，问村民能不能摘几个梨子、李子尝尝，村民们往往欣然请他们品尝。

　　早上，玄平去山脚下的承包地里栽玉米苗。我问他为啥不播种，他苦笑着告诉我，山上山鸡太多，它们比人都聪明，你把种子播下去，用不了两三天，它们就顺垄把所有的种子都刨出来吃掉了。现在村民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都增强了，没人伤害它们，惹不起躲得起，只好在山鸡找不到的地方大量培育玉米苗，然后再栽到地里。好在山鸡对玉米苗不感兴趣。到了秋天，花生一熟，山鸡们就从地里刨花生吃，村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它们偷一些去，“它们也得活着啊”。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在山叶口已经成为现实。

　　今天感觉非常疲惫，也不知为什么。下午睡了两个多小时后，去山上散步。城里久未联系的朋友在电话里说工作的不如意，语气里充满抱怨，我也不知如何安慰。我自己，每天睡觉前，都要问问自己，你究竟想追求什么，今天你创造了什么价值？如果这一天无所事事，内心便觉不安，觉也睡得不好。山腰上，来自涞水县的民工正在砌小水潭，一位师傅边砌石头，边用口哨吹奏《蜗牛与黄鹂鸟》，口哨声清亮婉转，俏皮轻松。另一位姓王的师傅今年61岁了，还在一趟趟地背着五六十斤重的大石块，走一百多米山路从山上往半山腰运，而且丝毫不偷懒。这一幕令我倍感汗颜。民工们还告诉我，昨天下大雨时，他们就披块儿塑料布避雨，不少人的衣服都被淋湿了，但雨一停，他们就又投入了工作。他们是3月18日来迁安的，6月底前他们要赶回涞水家乡收杏。他们那边，家家户户都种杏，杏肉和杏仁都能卖个好价钱，所以耽误不得。这些民工，年龄在40多岁到60多岁之间。领头的师傅说，他们尽量不用岁数小的人，因为他们干活儿不太踏实，也不好管理。那些背石头的人，有不少都是五六十岁的，没有一个人喊苦喊累，为了生计，他们都任劳任怨地工作着，干着最原始的体力活儿。你，我，我们，有时会因生活中一点点所谓的不如意、小挫折而长吁短叹，无病呻吟，甚至寻死觅活，万念俱焚。在这些民工面前，我们真应该感到羞耻。

　　晚上，城里的朋友来电，询问我在山叶口生活得如何，我说挺好的。我心素已闲，清川淡如此。我真的愿意做尘世间一个沉默而清寂的人，如果真如一些人所说，只要有一颗敏感丰盈的赤子之心，即使不着一字也是诗人的话，我愿意做一个沉默而清寂的诗人。人间清欢微福，大多可遇而不可求，即可求也不可常在。一些事，一些人，就任其随风飘散吧。

　　6月1日，晴。

　　邻居玄桂芝家的一只老母鸡，上午还下了一个蛋，中午却莫名其妙地死了。玄桂芝不忍心吃它，把它葬在山脚下自家承包地里。房东杨翠华前几天买的25只小鸡，可能由于这几天阴雨连绵，气温比较低，已经死了13只。我劝她把盛鸡的纸盒子拿到过道屋来，她说那样的话味儿太大，我说我是农家出身，不在乎这些。上述两件小事，虽然微不足道，却令人伤感。我年少时养的猫误吃了老鼠药被药死后，我伤心欲绝，把它摆放到纸盒子里，埋葬在我儿时栽种的毛桃树下，还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头。几天后因为过于想念它，还曾流着泪把它挖出来看过一次。我那些天上学都没心思，真的非常难过，我从小就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我不希望自己成为无情无义的人，只要让我看到一丁点儿温暖与希望，我就会付出全部的真情与赤诚。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一万步，只要你走出第一步，我就会走完余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

　　上午，看木匠玄起做井架子，有时帮他打打下手。两个井架子均用栗木做成，方形，边长1.8米，高2米。整个井架子没用一根铁钉！玄起认真严谨、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让我心灵备受震动。他不允许木头接头处有一道哪怕只有半毫米的缝隙！说实话，这两个井架子，也只是表面上起个保护作用而已，没人会细看它的做工是否细致精良，手艺是否纯熟老道。但玄起并不因此而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这是一种专业的精神，一种敬业的态度，早已超越了普通意义上的商业交换原则。玄起说，栗木本来就是好木料，做工结实一些，它们在几十年、上百年之内也不会朽烂，他要对自己做的东西负责任。这番话令我对玄起肃然起敬。凡事都一样，要么全情投入，要么根本不沾，要么在，要么离开，我不喜欢那种暧昧的若即若离、藕断丝连的状态。

　　村里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面对一份新工作有畏难情绪，我现身说法，讲了一番吃得苦中苦、方得甜上甜的道理，她转变了态度，很高兴地接受了我的建议，我也感到很欣慰。认真工作、诚实劳动的人是幸福的，也是值得尊重的，我坚信这一点。

　　脚伤基本痊愈，下午洗了来山叶口后第一个澡。之后觉得生活有一个新的清爽的开始。晚上和民工们一起在村委会院子里看老电影，山中岁月，如此简约素净，颇契我心。(记者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