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叶口日记(14)
6月22日,晴。
早上看石匠夏连满师傅烧火打铁。夏师傅来自野三坡,为山叶口修山路与石潭。他是专门开石料的,凿石块用的钎子一两天下来就会磨钝,得将其烧红后用铁锤砸尖锐。他在房东曹春英家搭了个简易的小炉子,先点燃松针和松枝,再用它们引燃上好的精煤块,将钎子插入煤块里,煤块上再压一块瓦。然后他打开鼓风机,火势渐渐猛烈,由于煤块上盖着瓦,火力相对集中,钎子几分钟后就烧红了。经过锻打、淬火等程序后,夏师傅把几根钎子放在浅水中使其冷却,一个多小时后就可以用它们开石头了。我们的心也一样,会因屡次撞击尘世的厚壁而变得粗糙迟钝,也需要时时重新锻打、淬火。
去村民玄纪家串门聊天。玄纪指着院子里一株刚刚被他拔下来的菜样的植物问我:杨记者,你知道它叫啥名字吗?我摇头。他说它叫西洋参,是他去秦皇岛一个植物园参观时得知的。3年前,亲戚拿了一把它的种子来,说可能是人参,让他在院子里种着玩。他把种子分给左邻右舍种,可是别人家种的种子都没有发芽,只有他家的长势旺盛。两年后,他家院子里长满了这种参,简直成了灾。西洋参的植株有一人高,上面结满了玻璃球大小的浆果,把果实挤破,里面是血样的汁液。而它的根比大白萝卜的还粗大,上面分布着大小粗细不等的须子。玄纪把它们刨出来,也不知道有啥用,就把种子扔掉了,把根劈开当柴烧了。玄纪说,根被劈开后,里面全是面粉一样的白粉。后来院子里长出不少西洋参的幼苗,他怕它们再次泛滥成灾,影响其他蔬菜的生长,就把它们全部铲除,长一株铲一株,毫不留情。这不,今年又长了一株出来,他怀着本能的厌恶把它拔掉,但正好遇到我,想请我帮他查查西洋参有什么用,值不值钱,就暂时把那株可怜的幼苗又种在土里。我上网查了一下,得知西洋参确是一种药材。玄纪说这样的话他考虑大面积种植一些,只是不知道将来把它们卖给谁。我也一样,由于愚昧无知,多年来丢弃了身边许多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甚至怀着厌恶心理去一次次铲除它们,毫不留情。慢慢学会辨别真伪时,这些弥足珍贵的东西已经永远不在,另外,配得起它们的那种纯粹明净的心境也已经永远不在。人生总是这样充满遗憾。我们在一次次付出惨重代价后,渐渐学会了权谋,或者拥有了智慧,却永远失去了赤子之心。
娇娇的妈妈孟祥娜去大五里集市上买了50元钱的肉回来,傍晚时她把肉切成小块,用竹签串起来,试着在一个小铁皮炉子上用炭火烤。她边请我品尝烤肉边告诉我,这是试烤,过些天时机成熟,她准备在山下办个烧烤一条街,接待傍晚来山叶口旅游或夜宿山叶口的游客。孟祥娜的气质与作风有点像我老家的侄女红蕊,泼辣果断,敢作敢为,如果有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她们绝对会成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晚上,与杨翠华一家去村西北方向老爷山的另一面逛庙会。看了半个小时承德宽城评剧团演出的《包公三勘蝴蝶梦》,台上热火朝天,煞有介事,台下人山人海,聚精会神。我喜欢这种世俗的热闹,我家杨照同也特别喜欢这种世俗的热闹,所以我很希望带他来逛逛庙会,好东西应该与亲人一同品尝,一个人品味有什么意思呢?再加上天气真的很冷,胳膊直起鸡皮疙瘩,于是一个人先回山叶口。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僻静的山路上,听着蛙鸣,内心分外清明。想起儿时去外村看电影,深夜返回村子的情景来,两三个伙伴,走在连绵起伏的青纱帐里,有几分满足,又有几分恐惧,一路健步如飞,躺在母亲给铺好的温暖的被窝里后心才安稳下来。30年后,华发早生,夜行途中不再有恐惧感,却也没有了那份溢满心间的满足感。再次听到那种叫“找不着”的山鸟的啼叫,恍惚间觉得那啼叫仿佛来自南宋的清夜,有着宁静、警醒的力量。每个人终将殊途同归。生命当然有其全景和限度,它因此而显得珍贵庄严。无一物可以执取,应该去做一个拥有行云流水般心境的人,简单朴素,流动无滞;去做一个拥有沉静内敛生命质地的人,有勇气去承担责任,不逃避,不推诿。在布满齿轮的城市与长满庄稼的乡村,每个人都应该有一颗低低的心。(记者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