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叶口日记(16)

　　  6月25日，晴。

　　村民杨士忠为了盖新房，放倒了自家院子里一株核桃树。本来鸡蛋大小圆润光洁的核桃，才一天时间就萎缩黯淡下来，令人痛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根，自己的本分，如果失去它，我们的灵魂就会枯萎如这些核桃。

　　房东杨翠华开始在游客下山必经的路口卖饮料，第一天就卖出去20余瓶；同时“山下第一家”也开始营业，只是顾客还不是很多。杨翠华的思路是，先别急，慢慢来，先开业，再一步步对庭院进行改造，逐步扩大规模。玄兆霞的老家土菜饭馆也开始迎接客人。在山叶口目前所有本村村民所开的饭店中，老家土菜规模最大，前期准备也最充分，可以说是一步到位。玄兆霞建了专门的厨房，请了师傅，就连房间名字也以山叶口景点名称来命名，独具匠心。世间人与事，大略也分为两类：或是审慎严谨，摸着石头过河，或是大刀阔斧，瞅准机会，全力以赴。两者都有利弊，这不仅仅是胆量与见识的问题，关键还是每个理性的人都在量力而行，都有自己的底线。将自己的底线看得越清楚，行动起来也就越果敢、越坚决、越洒脱。看不清自己的底线的人，往往态度暧昧，徘徊游移。

　　山中一种野菜开花了，白色穗状花序，形状遥望如企鹅的头部。因成片开放，不少“企鹅”两两相望，似两情缱绻，无限温柔。问村民这种野菜叫什么名字，村民说没名，我取其相对无言、含情脉脉之义，叫它“含情菜”。野荆条也开花了，淡紫色的小花如繁星点点，漫山遍野，淡香袭人，却又异常低调，绝无魅惑他人之态。在此地赶骡子运石料的一个承德民工说，他家现在养着十几箱蜂，荆条蜜是所有蜂蜜中最香最甜的，是上上品，倒是那些看上去过于艳丽的花酿出的蜂蜜味道比较寡淡，是下等品。

　　整个下午在山上看民工修山路，建一座六角亭。他们把一块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一点点砸成各种几何图形，量材将其安置到新砌的墙上，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早已成竹在胸。旅游山路已经修到顶部，十几位五六十岁的民工背着几十公斤重的石块，汗流浃背地走在临时踩出来的崎岖山路上，不仅不言苦，还时常开个玩笑，或荤或素，嘻嘻哈哈一笑，任其随风飘散，并不过心。而那些石头，从前在山腰闲卧，如今被砸成小块铺路，境遇发生重大改变，却依旧坚硬决绝，并不用情，亦不纠缠。我看着这些民工和这些石头，披阅自身生命历程，浮华迷乱的心会获得暂时的清凉。在这宽大明亮而又波诡云谲的世界上，诚实地工作着，真实地感受着，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6月26日，晴。

　　我已经断断续续在山叶口住了20余天，写了3万余字的日记。我认为琐碎平淡的生活同样具有记录的价值。如果能在常态生活中发现韵味悠长的因素，并懂得珍惜，慢慢咀嚼，那么人生将由无涯的无聊沉闷趋向长久的饱满光明。请理解我，我已年近不惑，不再对过于新奇的事物感兴趣。去年我在丰南，飘萍般辗转走过数十个村庄，写了数十篇风貌通讯。今年，我决定在山叶口扎下根来，借住一段时间，以日记体的形式来记录一下自己在那里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山叶口当然并非世外桃源。人间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别处有的，这里都有。我来山叶口，既非逃避现实，也非怡情山水、修身养性，而是积极入世，努力工作，想对自己这一年有个实实在在的交待。我最欣赏的人物是中国记者范长江。韶华渐逝，我不想让自己的职业生涯留下太多遗憾。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早上在村东头一口古井旁遇到一位来自内蒙古的游客，闲聊时，我问他对古籍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话的理解。他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心不要被事物牵扯住，不要过于执著，事情该做当然还须做，只是要在心里放下它。他和两个朋友游完山后再次找到我聊天，我们聊机缘、聊人性、聊经历，往往心中会意。午后我做导游，领着新结识的几位朋友重游山叶口。这次我充分发挥自己曾经做老师的长处，随口编了几个小故事，自我感觉对一些景点的讲解还算有些味道。比如山上有一大块五彩砾石，中间裂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隙，我说：女娲炼石补天时，发现一个小缺口，于是找到这块石头，可是它有点大，女娲以掌为刀，将其劈为两半，想用其中一半，但两半五彩石都不合适用，只好另外寻觅了一块石头补天，而将这个被劈为两半的石头遗弃在山叶口。此事说明即使是神圣伟大如女娲，也同样会犯错误，会有失手的时候，“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再比如山壁上有块突出的石头，其大小形状像极了一个猴头，我的讲解是：孙悟空大闹天宫后，山叶口这块石头因吸收日月精华，也孕育了一个仙胞，内有一个石猴。可是这个石猴过于心急，还没有修炼到家，就急着往外跳，结果只露出一个头，身子则被永远关在石头里了。几十亿年来，它只好日夜遥望人间繁华，眼中充满了憧憬与无奈。结论是，人与人不可以盲目攀比，此外，要想修得正果，须耐得寂寞，急于求成往往欲速不达。

　　听我讲得绘声绘色，其他几个游客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我们的队伍，跟在我身后，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因有事要提前离开时，竟然很认真地请我留下联系方式，说下次来山叶口还找我做导游。我的虚荣心得到很大满足，不禁有点飘飘然忘乎所以——我终究是一个凡夫俗子，贪恋着红尘世俗虚幻缥缈的小小快乐，嘿嘿。（记者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