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叶口日记(18)

　　  6月29日，星期二，晴。

　　早上遇到穿着整齐等车回老家的野三坡民工，我与他们点头微笑，打招呼，虽知道与一些人可能是永别，却不甚用情。多情如我辈者，须尝试做个无情的人，凡事随手随心放下，不滞不涩，了然自在。

　　妻子来看望我时把孩子留下，我带孩子上山，父子俩仔细观察众多五彩石的形状，互相启迪，杜撰了许多故事，而且立即讲给游客听，非常开心。其中有一块五彩砾石形似蛤蟆张着大嘴欲吞食东西，我们给它取名叫蛤蟆石，附会的故事是：广寒宫的蟾蜍因为寂寞难耐偷偷下界，见识人间繁华后欲望极度膨胀，开始只吃蚊子，后来吞食牛羊，随着胃口越来越大，最后它竟然要吃人。玉帝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将其点化为石，令其永世大张着嘴而得不到任何食物，以示惩戒。此石隐喻着每个人都不要过于贪婪，要懂得适可而止，学会清心寡欲。我随口跟一位游客说，去摸摸它吧，它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愿意改邪归正了，摸完它后你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永远平安的。这位游客果然去摸它的头，我当然不会嘲笑他——人人都有平安祥和的需要，如果

　　摸一块石头就可以获得心灵上的慰藉，又何乐而不为呢？

　　天太热，而游人稀少，于是父子俩都脱了背心，光着膀子行走，一贯“文雅”的人，难得有些“匪气”，不亦快哉。巧遇唐山人民医院一位退休女干部，聊起单位里一些渐行渐远的人与事，有物非人非之叹，离别后内心竟然生出怆然之感。我是个敏感多思的人，寻常生活中亦每每触景伤情，思接千载，奈何，奈何。下山时孩子捡了一根母山鸡灰褐色的羽毛，精心收藏好；又捡了十几个松塔，也精心收藏好——被喜欢便是某一物件的价值。

　　下午读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尔克斯的名著《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个人可以深爱另一个人50年么？像书中男主人公阿里萨爱费尔米纳那样。可怜的阿里萨把所有的感情与精力都投入到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可费尔米纳只是一只脚在岸上，另一只脚轻轻试了试爱河之水的深浅后便决然退出。她不配，他亦不值得用大半生的光阴来守候。如果发现投资失误，宜及早抽资，争取早些全身而退。一意孤行只能越赔越多，甚至会把身家性命也搭进去。三思，三思。又读明人吴从先的《小窗自纪》。书中说：琴以不鼓为妙，棋以不着为高。有时候，示朴藏拙，确是古之所谓至人。但有个前提，不鼓琴者、不着棋者均须是本领域超一流大师，他们只是轻易不出手而已，万一出手，则必是独步天下、一鸣惊人。否则，是伪“至人”。至人往往先要俗气到极致，肤浅到极致，甚至不堪到极致，然后再高深莫测到极致，长啸一声，满山皆响，而其却早已在青山隐隐衣袂飘动之际不知所终。

　　6月30日，星期三，阴。

　　上午，帮杨翠华往一个小售货亭子上搭遮阳布。中午，带两个孩子去五彩石谷的小石潭中洗澡。傍晚，听村民曹福山大伯讲他儿时去山腰“阎王殿”掏大鸟蛋的故事。曹大伯说，他小时候山里各种鸟非常多，有一种大鸟光是翅膀就有半米多长，它们生的蛋像大块白薯那么大。有一次，他和伙伴发现半山腰一个叫“阎王殿”的峭壁上有一个大鸟巢，于是冒险爬上去掏鸟蛋，上山容易下山难，两人各怀揣一个大蛋下山，几次险些坠入深渊。此后，他再也不掏鸟蛋了。曹大伯还讲了一个他老岳父养狼仔的故事。60多年前，山叶口四周山上住着不少狼。一次，他岳父上山砍柴发现一窝狼仔，见它们挺可爱，就把它们抱回家养起来。没多久，母狼知道了幼崽的所在，每晚的子夜时分都到村边嚎叫，呼唤它的孩子。曹大伯的岳父开始时不予理睬，但母狼每晚都会来到他家院子外面嚎叫，他害怕了，只好把狼崽放回山里。以后母狼也不再来村中骚扰了。曹大伯现在的观念是，不要为难那些与人无害的动物，还是与它们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吧。

　　晚上去村委会广场看黑白戏剧电影《红灯记》。孩子们坐在小银幕前，有时故意伸出手，让手影出现在银幕上，有一种小小恶作剧般的快乐。大人们照例斥责他们要老实点儿，但事实上，他们儿时也未必没干过类似的厌恶事，所以，他们的斥责也并不十分严厉，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例行公事而已。孩子们经历的，他们都早已经历过，而他们经历过的，孩子们还未曾经历。年龄是如此奇妙的东西，它无情，又多情，蕴含着诸多不容质疑的结论与哲思。你可以忘记它的存在，但它无处不在；你可以藐视它，但它会出其不意给你重创，让你不得不向它臣服。朋友，你贵庚？流年似水，旧梦如烟，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未来的岁月你准备如何度过，又打算为世界留下些什么呢？

　　6月31日，星期四，晴。

　　早上，两个孩子把房东杨翠华家小母狗“娃娃”生的5只小狗崽抱到炕上，安顿它们睡觉，又把它们弄醒，与它们嬉戏。它们有的刚刚睁开眼，有的还一直未睁眼呢。我看着孩子们和小狗崽玩耍，心中分外柔软。所有的小孩子，不都是小动物么？其实，你可知道，所有的小孩子，所有的小动物，也都是天使呢！饱经风霜之后，满面灰尘之后，用尽权谋之后，大悲大喜之后，究竟谁还可以重新拥有一颗天使的心呢？记者杨盛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