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的遐想

□张树田

　　1964年8月，我收到了解放军技术工程学院(今解放军洛阳外国语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这张用薄薄的普通32开纸制作的通知书，虽然印刷粗糙毫不起眼，但它竟随我度过了50个年头。

　　通知书内页开宗明义：“你已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技术工程学院录取了。你热烈响应祖国的召唤，决心献身于国防建设事业，并已成为人民解放军的一员，这是十分光荣的。”然后，注明报到时需携带的行李物品、党团关系、户口证明和当月的剩余粮票等事宜。喜讯传来，老师同学握手祝贺，全家老少欢庆，母亲则默默地为我拆洗被褥，打点行装。老人家说：“老家呆不了几天了，明天就不要再去割草了！”可我又怎么忍心心安理得地在家赋闲呢!

　　母亲共生养我们8个兄弟姐妹，从我记事起，每天天不亮，就传来她拉风箱的声音，一家人的两大盆稀粥盛出后，锅里再温上洗脸水。夜幕降临，那台蜜蜂牌的老缝纫机又响个不停，加工半宿的手帕，不过纯赚上几毛钱。为供我们上学，母亲养过猪、打过工、择过猪鬃，只要能补贴家用，她几乎受千般苦也在所不辞。逢年过节，她几乎彻夜不眠，将我们每个人的衣服浆洗缝补好。三年困难时期，不少孩子辍学务农，可是目不识丁的母亲咬紧牙关，不让我们一个孩子停学。在我住校读高中的三年，正是“低指标、瓜菜代”的年代，每到周日，她都为我提前准备一书包野菜窝头。为了减轻老人家的负担，那时，每到寒假，我都到建筑工地打工，暑假则去割草卖草，穷人的孩子知道父母的甘苦，知道每分钱来之不易。那年高考，母亲特意留下了父亲那辆老爷自行车和手表交给我使用，我理解她的良苦用心，所以，高考过后，我执意马上背起箩筐，继续割草卖草的老营生，直到起程报到的前两天才停了下来。

　　抚今追昔，我联想到恢复高考制度这三十几年来，人们心态的变化，不禁感慨颇多。如果说上世纪70年代末那声春雷给被文革耽误的一代带来了新的曙光，开启了知识改变命运的新时代，那么，尔后教育事业的蓬勃发展、高校的不断扩招，则是打开了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质、实现高等教育大众化的大门，这是时代前进历史发展的一个必然进程。遗憾的是，这一进程正在不断地被误解误谈，并由此衍生出为追求文凭而不择手段的种种悖论异端，于是，高考中替考、高科技手段作弊、作伪加分，甚至野鸡大学、买卖文凭等怪象屡屡发生。在高考这根大棒的指挥下，整个社会几乎都为之沦陷。

　　前些日子，邻家女孩金榜题名，举家亲朋弹冠相庆，但是，我知道这十余年中，其父母亲耗费了怎样的心血！从幼儿园起，每天接送，选聘家教、进出各种兴趣班，就为“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以后租房陪读，更是以牺牲全家人看电视的权利为代价，直至高考前夕，还要在考点外租用“钟点房”，以保证“最后的冲刺”。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常暗自思忖，一个人由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本来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学习成长过程，怎么变得如此复杂，如此累心累人！每年高考，全社会也一起发力，考场附近工地停工，爱心车队上路，交警全程保驾护航，一人高考，全家忙活，全社会动员，好像非如此就不算重视这场人生大考，就烘托不出全民高考的浓烈气氛。高考过后，虽然身心得以放松，却又要迎来应接不暇的谢师大宴、同学聚餐、外出旅游，加之入学报到前的购物大潮，被坊间称之为一年一度的“高考经济”，真让人匪夷所思！据报道，送大学新生入学又是一场鏖战，是坐车搭机还是结伴前往都要父母精心安排。到校报到，举家出动，提包铺床，签到缴费，全程包办，人们不禁要问，这真的有必要吗？

　　我承认，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今非昔比，对子女教育的关心重视程度也空前提高，但凡事都应有个度，过了总归不好，既然百分之七八十的适龄青年都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不妨多一点儿平常心。

　　又到一年一度高考录取时，看看我自己那张珍藏了50年的录取通知书，浮想联翩信马由缰，随意遐想，不知对否？